“后来我们到了榆关，在战场上抢救伤员，一次他不小心被流矢射中，不治身亡。临死的时候，他告诉我，救人是神圣的事情，但他不想因此失去自由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和他一样，一辈子待在军营里，所以他终身未娶。他希望我能逃出军营，过以前那种自由的生活，否则也将遭受和他一样的命运。于是我趁着战乱，逃到了中原。后来我听说战争结束了，双方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，我便开始四处流浪，治病救人，最后便到了雍城。“
“这对他老人家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。”伍肆感慨道。
“是啊，好了，你的伤也看了，故事也讲完了。我该回去了。”洪叔起身告辞。
“洪叔，过一会儿再走，现在外面可不太平。”
“什么不太平？”老人刚问完这句，便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，还有紧随而至的惨叫，约莫半柱香时间，外面没了动静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洪叔疑惑问道。
“刚才言语不逊的那桌林胡人被杀了。”伍肆话音刚落，就听见有人敲门，原来是老板。
“实在是不好意思，客官。竟在我们店发生这样的事。”
“哦？外面出了什么事？”伍肆装作不知道。
老板一脸小心，“刚才楼上传来打斗声，我和几个伙计闻声上去查看，发现今晚坐中间那一桌吃酒的客人被杀了。”老板脸上滴出几滴汗珠，“小店以前从未发生过此类事件，还请两位客官海涵，也请客官不必惊慌，我已经派伙计去报官了，衙门一会就有人来。”
“烦劳老板费心了。老板认为谁是凶手？”伍肆略带一丝玩味。
“这个老夫却不知道，兴许是他们以前得罪了什么人，人家来寻仇了。”
“可我刚才在楼下吃酒时听说她们是第一次来中原经商，会得罪什么人呢？不会是你这是家黑店，专做杀人敛财的勾当吧。”伍肆脸上仍挂着微笑，在店家眼里却显得异常的狰狞。
“这个，客官可不能乱讲，小店立于此已有五六年了。从未发生这样的事。况且死者系我林胡同胞，我们林胡人立身在外，同心共济，援义相施，断不会做这种手足相残之事。客官此番言语，着令人悲愤。”店家一脸愤然道。
伍肆起身恭敬道：“素闻林胡人忠义非凡，一致对外。今日一见，果真名不虚传。在下失礼了。”气氛稍稍缓和，“不知店主觉不觉得今天那帮坐在角落里的人是凶手。他们之前发生过口角，怀恨在心，所以杀人灭口。店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？”
“客官，这话可不能乱说。”店家顿了顿听听附近的动静，“此事自有官府的人去调查，我等只作不知道罢了，祸从口出哇。”
“店家此言差矣，同为林胡兄弟，今毙命于自家店中，岂不应仗义执言，为官府提供线报，早日抓拿凶手，使亡灵得以安息。”店家听了这话，脸上透露着惊恐，神色紧绷，稍稍整理心态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不怕客官笑话，我们背井离乡，远走他国，在此安家立命，糊口谋生，人在异域，无亲无故，饱知冷暖。汉人鄙胡，处处刁难，稍有差错，就可能招引灾祸。所以在外胡人无不团结一致，相互取暖。如今他们死在这里，我可以为他们买棺入葬，尽份同乡之谊。可若让我掺和其中，那却是万万不可。若是那伙贼人被抓住还好，我们还可以继续开店生存，若是没能抓到，被他们知道是我向官府举报了他们，那我们一家老小就性命堪忧了。人在江湖，常常会身不由己啊。”店家黯然。
听了此番话，伍肆和洪叔也觉不是滋味，若不是无奈，洪叔也不会跑到雍城去开药坊，自己也不会头发斑白，远走他乡了。
待到店家走后，洪叔问伍肆，“你是不是觉得那帮黑衣人是凶手？”
“除了他们恐怕不会有别人了，他们佩的武器，品质不俗，一般只用于军中。这伙人武功高强，心思缜密，我猜测可能是黄武侯的人。他们在吃饭时就因为言语挑衅对这群人动了杀心，只是在秦枫侯的地盘上不好明目张胆的动手，所以才在他们进房间后扮作匪徒将他们杀掉。”
“黄武侯的手下怎么会跑到秦枫镇来？”
“朔北六镇向来……”伍肆顿了顿，止住前面的话，“这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问题了。
两人言毕，洪叔便告辞了。伍肆熄了灯，又坐回在床上。回想自己的半生，他是天之骄子，自命不凡，行文善武，晓通六艺，十四岁便能率军打仗，驰骋疆场，又周游万里，行迹山河，通晓人情世故，思辨忠奸善邪。年纪轻轻，便有卫霍之功；匡扶社稷，不输瑜亮之徒……但是，但是他现在远走他乡，前途未卜，妻离子散，更无从知晓消息。
他的父亲告诉他，君子之泽，五世而斩。百年之家，盛衰有时。伍家兴盛久矣，如今人丁单薄，实力愈下，人人都在预见它的衰落，它就快要来了。“我也不悲伤，这是迟早的事，只是不想让它在我的手中破败。你也不用有太多顾虑，尽力去做就行。千百年之后，谁还会记得这些东西呢……”
但是父亲留下来的伍家确确实实在他手里毁掉了。他该为它流泪，或许也能为它做些什么，他应该能领着一支军队回去复仇，毕竟自己还是有许多部下，在军中也具有广泛的威信。可一想到复仇就会遇上姬无疆，他令他感到厌恶，痛苦，他不想面对他。他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，他的家族被毁他连面对仇人的勇气都没有。他现在思想很混乱，他又想到他的妻儿，他这两天时常会梦到他们，他和她们一起在后山的小茅屋里。他在做饭，感觉有人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，是他的妻子抱着孩子。小家伙笑嘻嘻的，手不停地摆动着，突然出现一片火海，她抱着儿子在火中哭喊，那凄惨分明写在脸上，小家伙也跟着大声哭叫，哭的他心疼，像是有人在用刀剜他的心，他想跑过去抱住他们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，于是他就大声喊叫他们的名字，可惜他们听不到，也无法做出应答。突然他眼前一黑，所有的视听一瞬间消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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