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衍气急，猛地捂嘴咳嗽，待停了后倏然掀开他，瞪视道：“滚出去！”
他逼视那双冷冰冰的眼睛，不住点头，声音低得不像话：“……好，我就依你一个月。”
周衍听着木门重重合上，深深闭上眼睛呼吸，顿感身上一阵冷颤，不禁呢喃出声。靠坐了许久才缓过来，她轻轻侧头看了看窗外，心道这个春天真是漫长……
……
自那以后萧其倒真鲜少来碍她的眼了，除却每日来喂那么两回药汤清粥，她便只有在夜深梦醒时分，才偶尔见他偎在一旁。
眼睛清净了不少，身体也恢复得快，到回京那日时已然可以自己上马……她暗暗想着自己命贱，连挫骨散都磨不死。遂心里轻快，驾马也肆意了几分。
萧其咬着牙暗骂，目光不离她半寸，一直有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因义军驻地里的靖北军是秘密出动，“见不得光”，故怎么来的还是该怎么回去，连个苦劳也不敢揽，早在甘州尘埃落定时便已连夜离去。
李立自请揽了押解孙恩惠的活儿，连同一起来的护卫军自然也被萧其撤去守囚车了。遂此时并凉马道上，只可见四马错落起蹄。
主子冷着脸，山行和山停二人更不敢说笑，这一路上走得是真压抑，竟比来时还要沉寂许多……
周衍耐不住他们主仆三人的黑脸，打马甚快，谁知他们身上像是粘了胶，人没甩掉倒是将残阳甩了个无影无踪，不下片刻它便被冷月挤下天幕。
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，果然听身后山行声音：“殿下，往前十里就有客栈，再远些恐怕夜黑难行。”
萧其默默转过头，对着他朝前面挑挑眼角。
山行意会，挥了挥马鞭同周衍并驾齐驱，笑笑说：“周姑娘，前方有个歇脚……”
“知道了。”周衍点点头打断他，又赶马拉开了距离。
山行：“……”
不过是再被冷一段路的事，等会儿施针看你还冷不冷。他脸上讪讪，心里却在记仇，不觉间已到了客栈前。
掌柜的见了人，立刻放下手里活计，迎上来道：“几位客官，住店么？”店里客人不少，端水带路的倒是寥寥，说她是掌柜的，实则也包揽了店小二的份儿。
山停扫视一圈老旧的摆设，清朗的声音落地：“嗯。给我们寻四间上房。”
“四间？”掌柜的歉疚道：“这，近日里不知怎么的客人多，方圆几里就我一家小店能落脚。只剩两间房了，不然……三位爷挤一挤？”
山停抿唇看看萧其，似有难色。
“那就两间。”萧其淡淡道。
“好嘞！”掌柜的笑笑，立刻朝那边招招手：“六节，带几位客官上楼。”
那叫做六节的小厮嗳了一声连忙走近，一面将汗巾往肩上搭，一面在前带路，山行冲山停眨眨眼睛似想表示什么，无奈山停心里想着事，看也不看他一眼，下一瞬便听小厮停在门前：“几位爷，这间房里大些，你们歇好。”又对周衍说：“另外就剩隔壁这间空着了，还请姑娘委屈一晚……”
周衍方要答谢，忽见山行拉着山停闪进了隔壁那间房，木门一“哐”，就将她拦在门外。
小厮：“……”
萧其：“……”
小厮摸摸后脑勺，嘿嘿一笑：“两位歇着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，小的就先下去了。”说着将汗巾扯下来拍拍衣服，踩着快步下了楼。
周衍在门前沉默片刻，接着大踏步而进，正要摔门间却见萧其一张放大的脸。房门被他撑住，她推不动索性一把扔开，接着径直走向床榻，嗖一下将一床被枕往后丢去……
萧其下意识去接，胸膛被重重一砸，不由得嘴角下拉，不悦道：“你的精神气便全都用在发脾气上了？”
周衍此时踢了鞋子，舒舒服服躺下了，不甚想要搭理他，只打着呵欠懒懒晃了晃手脚。
“唔？”她眼睛还没合上，顿感眼前一黑
——萧其抱着被枕扔回她身上，拉着脸道：“夜里冷。”
周衍将它们胡乱扒拉开，坐起身乜他一下，讽刺道：“我就是冻死自己，也是不敢叫天潢贵胄的小指头冷着的。”
萧其不语，只静静走出门。她正疑惑着，立刻就见他带了山行进门……
“……周姑娘见了鬼？”山行这时摊开锦袋，看了看她的表情，问。
她一见那些针便脊梁发寒，禁不住发颤，皱着眉问：“还要扎几天？”
山行：“你经脉阻塞，气血不通，身上余毒未清，又时常忧思劳虑……要扎几天，我说了可不算，要看你自己恢复得快不快。”
周衍刚想问什么叫做“余毒”，难道挫骨散已经在清了么？口还没开，一阵撕裂感就钻心而来，遂咬紧牙关，闷闷哼了一声。
本以为受这苦痛受了多日，今日会体面些，谁知折磨竟丝毫不减，直叫人痛得撕心裂肺，生不如死。
她的神识逐渐僵硬，眼神涣散地看见一个模糊人影，痉挛的身子下一瞬便被紧紧按住。掐进自己掌心的手指更被掰开，被他的五指滑进指缝，十指相扣。
炙热的热流仿佛要刺破皮肤，她浑身大汗淋漓，虚力喊：“……我…放，放开我……”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那抽丝剥茧般的钝痛才终于休止。
山停已在旁僵立一刻钟，他死死咬着后槽牙，仿佛同她一起受苦。
见她虚脱地倒进萧其怀里，紧绷的脸色总算松垮。又呆愣良久，听见山行叫自己才回过神，颤着手将药碗递了过去。
萧其接过，将碗沿送去她嘴边，轻声道：“你们去歇着吧。”
他虽对他们说着话，眼却未抬，静静看着她柔软的嘴唇无力浸在药汁里，上唇染了一大片稀疏的黑色……心里跟着一软，几乎要笑出声。
却在这时听门口传来声音：“山停？”
“啊？哦、哦。来啦。”山停收回目光，赶紧跟了上去。
“对了，等一下。”萧其叫住他，眼里仍含着笑，道：“叫厨房送一碗清粥上来。”
山停紧揪的心落了下来，忙点点头，匆匆带上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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