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上柳梢的时候，金宁才把雪奴送回来。
这家伙被安置在一竹编筐中，躺的是四仰八叉。腹部还缠满了白色绷带，硬是缠成了紧致纤细的公狗腰。
我蹲身看了看它的瞳仁，会收缩。但四肢绵软如泥，压根使不上劲儿。
金宁把竹筐递过来：“为它做了尿道重建术，尿闭的问题解决了。现在麻醉劲儿还没过，动不了，再有半个时辰就好了。”
我接过，用带着诸多疑问的眼神看着她：“金姐姐，尿道重建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，怎么原先不知道宫中有这等医术卓绝的兽医呢？”
她只笑道：“五坊和珍禽苑藏龙卧虎。”
我点点头：“金姐姐一直在帮我们，原先在画舫上救我于蛇口，这回又救了雪奴。要是姐姐捂了被子能好转，等于是又救了姐姐，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答谢了。”
她捏了把猫脸：“好啦，都是举手之劳，我回去了。”
诶，不及我再说什么，她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离开了。
现下有两个病号，念着雪奴一直和虎姐交情匪浅，我便把它放回了虎姐的寝殿里。
阿娘守在床边，不时用碧筩杯往虎姐嘴里滴水，怕的就是她脱水。在这五月盛暑里捂厚被子，大汗出得直冒烟，明儿少说也得是一身痱子！
上灯时分，人声开始稠密，蛙声也起了。
金宁离了温室殿，绕了半段路，绕到了福才人的雨凇阁外。
抬起头，天鹅颈拉出了弧线之美，目光略过墙头，瞧着院内高高的葡萄架出了神。
这葡萄藤长的真好，虬枝盘曲，碧油翠绿，
密不透风的叶盖下，是星星点点的嫩芽小花，舌尖不由得抵了抵唇齿，待到夏末，便能结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串儿~
宫女小声：“主子，您要是喜欢，咱们集虚斋也能搭架子，明儿就选两株好果苗去。”
金宁浅叹：“好苗虽常见，可养成碗口粗就难得了。”
话刚说完，院墙内响起了一声浑厚的笑声，旋即院门一开，一个身着宦官服饰的熟悉人影负手晃了出来，待看清了容貌，心里震了一响。
“陛下，您怎么在这儿？福姐姐不是还在温室殿么？”
“嘘。”
皇上用中指在嘴唇前比了个嘘，然后瞟了个眼色给里头的两个宦官，叫他们只管先忙，然后揽着金宁，两个人走到了小巷的死角尽头。
金宁感觉后背生芒：“陛下，您这是？”
皇上开了眉眼：“你如此喜欢福才人的葡萄藤，朕便叫她出让给你。”
“……”
皇上乔装而来，与仅有的两个近侍在雨凇阁鬼鬼祟祟，算得上亲力亲为了，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值得他如此？再加上神色诡异，似笑非笑，种种反常之处搡得金宁一个激灵，仿若窥探到了什么秘辛，连眸色都惶恐不安了很多，“陛下，难道僵尸菌是您给种下的？”
话在惊讶之中脱出，噤声之时已晚。
皇上却是阔气：“哈，居然被你个小家伙猜到了。”
金宁不解：“您不是最钟爱贵妃吗？缘何如此？”
皇上半转身，抬眸看着檐上燕：“朕针对的不是容容，而是另有其人。端午习俗之一，于门上插艾，但个别地区则是插柳。朕探得此项，原打算以福才人所训练的蚂蚁为工具，寻到插柳之户，释放僵尸菌。不成想，一个横空出现的柳叶帽坏了朕的计划。”
金宁默默，
“插柳，好像是洮岷地区。”
“插柳之户……”
金宁瞪大了眼睛，皇后，是皇后！端午那日去中宫拜见，亲眼见到唯有中宫插柳！
皇上捏着金宁下巴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，
“对，正是你想到的那个人。”
金宁整理着心绪，呢喃道：“怪不得陛下对于贵妃的病情如此有信心，看来是早已将解药转交给太医了，倒惹得妾身如小丑一般，跑前跑后的出谋划策。到头来这功劳，是妾冒领陛下的了。”
“哈哈，所以朕还得多谢你，葡萄藤就是第一件谢礼。”
“谢礼？妾撞破陛下在雨凇阁整理痕迹，不会被灭口么？”
“若想灭你的口，朕便不会现身了。”
“那看来陛下有用得上妾的地方了。”
皇上笑着晃起手指，点了点她。金宁吁出一口气，泛起一抹苦笑：“亏得横空出现的柳叶帽，若是按照原计划进行，这一时福才人少说也要进宫正司了。上一任炮灰侥幸逃命，作为下一任炮灰，陛下打算给妾什么样的死法呢？”
皇上咂舌：
“什么炮灰！”
“你等只要听命行事，自有洗脱之法。”
金宁福身：
“那请您示下吧。”
皇上朝着隐于月色的燕儿吹了声口哨，眸子骤然一凛，坚声冷峭——“宫正司有一蛇女唤做小苦，先打发到你的集虚斋当值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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