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亮起来，前院渐渐有了响动的声音。院子里原本正在洗刷的孩子们已经各自寻到其他活计去做，后院中只剩下三妹与花馥二人。
三妹的手掌在花馥背后轻轻顺着，安抚她的情绪。花馥快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，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放开三妹，声音低弱道：“姐姐，谢谢你，要不是你，我……”
“不用谢，你没事就好。”三妹摇摇头。
冷静下来的花馥回忆着刚才的感觉，轻轻捻着手指：“姐姐，你看到我是怎么差点被推到井里的了吗？”
“被推？”三妹表情上显露出诧异，“没有，我刚去喂完牛羊，才出来就看见你要掉进井里了。”
“那，当时我旁边有没有其他人？”花馥追问道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三妹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，花馥点点头。她确实是怀疑院子里的孩子故意要害死自己。
原因，大概是因为嫉妒？眼红？昨天三妹与花馥才举报了三个人，获得了两份饭与一件新衣，还是老大亲自下厨，今天就发生了这种事。也许是害怕他们三人拉帮结派，垄断了后院中的资源吧。
花馥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些，作为在这座院子里害人的理由，也已经够了。
在花馥期盼的目光下，三妹极力回想着，终于一拍手：“对了，我冲过来时，你周围只有六妹走着。”
六妹，六妹。默默念着，六妹的形象逐渐在花馥脑海中清晰起来。没错，六妹是会这么做的人，曾经还试图跟原本的三妹争夺下一任母体的人选，但这件事却无疾而终，现在的三妹代替了原本的长姐……
“花馥，”三妹忽然出声将花馥的神智拉回到对话上，她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你知道了是六妹做的，你要怎么办？”
怎么办，这件事花馥还真没想过。
看花馥张合着嘴唇说不出个所以然，三妹轻轻低下头，温柔而体贴地替花馥说出心里话：“你想放过她吗？”
放过六妹？花馥纠结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。花馥并没有死去，却不代表六妹做的事情可以被忽视。但是告到老大那里去，六妹就要死了。
毕竟没有造成真正严重的后果，不如就简单教训一下六妹吧。
高高俯视着花馥变幻的神色的生命，忽然笑了一声。
“你还真是天真。”
这句话的声调有些刺耳，不像是姐姐的声音。花馥心中刚刚升起疑惑，三妹却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，面上露出柔和又为难的笑容。
“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，你知道的。”三妹轻轻叹口气。
花馥看着三妹温和的眼睛。
“如果我放过了六妹，她会再下手害我吗？”
“不是这件事，不过，也许会吧。毕竟如果你要致人于死地而未成功，你会认为对方一定原谅你，还是伺机报复你呢？”
我不会无故动手致人于死地。花馥想要这么说，但她知道姐姐说这些都是为了她好，于是她只是静静听着。
似乎看出了花馥的想法，三妹捏了捏花馥的脸颊。
“六妹既然下手害人，她就不会是天真的人。既然已经结了仇，你不报复她，她是不会相信的。你不对她动手，她就会对你动手。”
花馥抿住唇。“是我想得太浅了。”
三妹的声音带着姐姐对妹妹的耐心教导：“而且你想想，六妹在院子里推你下井，真的没有人看见吗、没人知道吗？”
“你被人欺负、差点死去，却依旧放过了对方。你在大家的眼里便不再是有竞争力的‘四姐’，而是……”
猎物。花馥在心里自动补上了这个词。
“不过，这也是你的事情，你自己想想吧。”
话说到这里，点到为止。三妹轻轻松开手，在花馥肩上拍了两下才收回来，转身往前院走去干活，只留下花馥站在井边。
没有了三妹站在身边，院子忽然变得空旷，带着不安的氛围。花馥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，连同三妹说的话一起吸入胸中，过了一会儿才连带着浊气吐出来。
不管怎么样，至少不要再站在井边了。花馥拉紧绳子将装满水的木桶解下来，两手吃力地提着水桶。院子里已经不需要用水洗刷，这个点厨房应当在烧灶准备热水。
花馥提着水桶慢慢挪到厨房，用肩膀顶开半合着的木门，热气冲出来，果然是有人已经在烧灶了。
水缸立在灶台边上靠着墙，花馥挪过去才发现自己踮起脚也还不到水缸顶。水缸、灶台这些东西的大小都是雁阵亭按照成人的比例做的，她才六岁，当然不够高。
花馥记得昨天仪老大做饭时也是踩在一张凳子上。她放下水桶，目光往灶台方向一扫，忽然顿住了。
凳子就在灶台火门前放着，但凳子上面正背对花馥坐着一个女孩。她杂乱干枯的头发披在身后，发尾一扫一扫，是她在困得点头。
花馥觉得这背影十分眼熟。下意识地，她放慢了脚步，走过去弯腰撩开女孩的一侧头发。
果然，是六妹。
灶台的火门铜锁打开了，约莫有花馥高的铜门打开，露出里头烧红了一片的木柴堆。火星飞着爆开一片暖意，坐在这里的六妹应当也被这温暖诱惑，不由自主地困得迷糊了吧。
明明刚才还在想着害死自己的姐姐。
花馥放下六妹的头发，悄悄后退了几步，站在她的背后。花馥的手掌放在六妹的后背上，就是这个位置，刚才她差点将花馥推进井中溺死。
现在，六妹毫无防备的坐在敞开的火门前，只要花馥像她一样轻轻一推，她就会跌进炙热的火堆中。
再将铜扇门锁上，在这样厚重的砖头砌的灶台里，哪怕哭喊的再大声，也不会被人发现吧。
一个孩子的消失，在这里不会是什么大事。
三妹的话在花馥的脑海中掠过。这是为了自卫，花馥想着，六妹已经打算杀死我了，我不能……
我不能放过她。
手掌稍稍用力，灶台中的火星忽然炸开一声轻响，花馥猛地回过神，松开手后退。
我，我刚才想做什么？
我想杀了六妹?
不，这不是我想要做的。六妹、不对，她是谁？
这里是哪里？
太多的异样感在大脑中膨胀开，几乎要撑裂花馥的头颅，她痛苦地倒在地上。世界像是融化一般，扭曲成千万的色彩，一口气钻进她的胸口。
间世落魂阵微微闪烁，化作一股烟尘，飘入骆璇仪手中。
地上的三具身躯中，花馥的身体猛然抽搐一下，睁开了眼。
“竟然破阵了。”
骆璇仪取下天空中的八颗假星，饶有兴味地看向花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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