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君子
宋文道看了看身后，感慨地说道：“人只有在死的时候，才会明白什么是对的，什么是错的。”
“休要废话！”铁盾怒道：“你和县令残害俺娘，俺恨不得吃你肉，喝你血！”
他一记挥拳打向宋文道：“给俺娘偿命吧！”
“等等！”楚阳手持长枪，挡住铁盾的拳头。
铁盾拳头打在枪杆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为何又要拦俺！”铁盾怒吼：“难道你和他是一伙的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楚阳瞥了一眼宋文道，“朕只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。”
宋文道捋了一下八撇胡子，开口对楚阳道：“我有一个疑问，你真的是当今皇帝吗？”
“这老小子肯定在想什么坏主意。”铁盾吼道：“你若不是和他一起的，就给俺让开。等俺杀了他，你再听也不迟！”
楚阳无语，你都把人杀了，我还怎么听？
难道让宋文道晚上托梦给我？
“铁盾兄弟，你先别激动。等他说完，再杀他也不迟。”
“你老说不迟，那是俺娘，那是俺娘！”铁盾泪流满面，“那是俺娘啊！被烧死了！你知道俺娘多疼吗？俺心里憋得慌！”
他蹲在地上，捂脸痛哭，“娘啊！儿没用，俺没能照顾好你！娘，你不如把儿一起带走。”
看铁盾这样，楚阳心里也不好受，他上前拍了拍铁盾的肩膀，“别难过了。”
“滚！”铁盾抖了抖肩膀，将楚阳的手抖开。
楚阳转头看向宋文道，“朕就是皇帝，登基大典上告知过天地鬼神，祖宗庙中告知过先祖。是大楚名正言顺的皇帝。”
他摆了摆手，因为铁盾的事对宋文道有些不耐烦，“你赶紧把话说完，早些上路。”
“陛下。”宋文道拱手说道：“我在死前有三句话赠予陛下，以报陛下仁德。”
楚阳一愣，疑惑道：“哪三句，说来听听。”
宋文道挺了挺腰板，“第一：为帝者不可心怀仁慈，当斩草除根。”
楚阳深深看了宋文道一眼，“你不怕朕杀了你儿子？”
宋文道摇了摇头，“不怕，陛下若想灭我宋家满门，之前就不会阻止铁盾了。”
“好吧。”楚阳叹了一口气，“朕不会伤害你的儿子。”
“第二：陛下不可在宗文县长留，当远离此地，越远越好。”
“为什么朕不能在宗文县长留？”
宋文道捋了一下八撇胡子，“若我所料不错，陛下与普生国师之间应该有深仇大恨。陛下沦落至小小的宗文县，应该也是拜普生国师所赐。”
“没错。”楚阳毫不遮掩对普生的恨意，“普生妖僧乃是国贼，窃取国运，祸害天下，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！”
这句话，楚阳是咬着牙，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。
“普生国师倘若如陛下所言是窃国奸贼。陛下留在宗文县无疑是虎口夺食，只要有一点苗头，必定会引起普生国师的注意。”
楚阳点点头，“朕知道了，朕还要去益州，自然不会在宗文县久留。说吧，第三是什么？”
“第三：陛下不可在此地杀我。”
“嗯？”楚阳蹙了蹙眉，“莫非你宋文道认为光靠几句话，就能让我饶你一命？”
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铁盾，然后开口说道：“你今日非死不可，朕劝你打消这个念头。”
“陛下，草民从出来时就已有了必死之心。”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听完宋文道的话，楚阳心里更加疑惑了。
宋文道既然准备好了赴死，可他为什么说不能在这个地方杀了他？
难道是不想死在家中？
宋文道脸上露出一丝愧疚，“我做了很多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情，陛下若是能当众斩杀我，既能笼络人心，为陛下大业添砖加瓦。又能弥补我内心中的愧疚。再者，宗文县遭遇极其罕见的水灾，城中百姓已是人心惶惶，陛下只要杀了我，便可稳定民心。”
听完宋文道的话，楚阳内心大受震撼，心里竟升起宋文道如果这样死了，未免太过可惜的想法。
可当他听到铁盾痛苦且悲伤地嚎哭时，他就将这想法按死在心中。
楚阳上前，拍了拍宋文道的肩膀，“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。能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，不失为一个君子。”
他对宋文道行了一礼，“此次，朕愿称你为先生。先生为朕出谋划策，赐下三句忠言，朕感激不尽。本想邀请先生同朕一起共商大业，但是先生罪恶深重，恕朕与铁盾不能宽恕。”
楚阳感慨地说道：“朕恨未早日遇见先生，现在只能看着先生的才华谋略，成为黄土。”
宋文道朝着楚阳跪了下去，他低着头，声音低沉道：“草民只恨当初为何误入歧途，如今已无颜面对父老乡亲，无颜面对陛下。”
他朝着楚阳磕了三个头，“多谢陛下赏识，也多谢陛下饶我妻儿一条生路。若有来生，草民愿为陛下赴汤蹈火，终生侍奉陛下。”
楚阳搀扶起宋文道，“不必谢朕。不过在哪杀先生，得由铁盾决定。朕不多加干涉。”
“陛下，可…。”
宋文道还想说什么，楚阳对他摇了摇头，“不必多言。”
“是。”
楚阳走到铁盾身边，伸手在铁盾后背上拍了拍，“你觉得如何？”
“什么如何？”铁盾抹着眼泪。
“宋先生不想死在这，他想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，以赎自身之罪。”
楚阳低声说道：“你愿给他这个赎罪的机会吗？”
铁盾站起来，用满是血丝的眸子看着宋文道：“只要能杀他为俺娘偿命，俺不在乎在哪杀！”
楚阳朝府邸外抬了抬手，对宋文道说道：“先生，请。”
宋文道大笑几声，而后大步向前。
在楚阳看来，宋文道此时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，原先有些佝偻的背，如今挺得笔直。
这也许是一种顿悟吧。
蹉跎了半生，也错了半生。只有临死的那一刻，他才明白什么是对，什么是错。
可惜这一切都晚了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不会活过来，那些破碎的家庭不会再重聚。
时间也不会回头。
看着宋文道的背影，楚阳忍不住开口问道：“先生，若你有机会回到过去，你还会是这般场景吗？”
宋文道的脚步骤然停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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