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珠儿走过来，绿姨不动声色地坐正了身子，露珠儿没有注意到她刚才在听屋内的语声，只是走过来对绿姨低声说道：“绿姨，你快回去好好给你们丝萝说一说，夫人这样不喜欢姓苏的，她怎么还上赶着往那女人跟前凑？刚才慕容小姐不防头撞了过去，我百般拦不住，只得说那女人是客居我们家的伶人，你们家丝萝倒好，现摆着面前的话，她就说我说的不对，说那女人是客人！这不是打我的脸吗？也就是看着你绿姨的面子，我才没告诉夫人！”
绿姨听她话里把她自己摘得一干二净：慕容小姐见到了苏安琪，是自己“不防头撞了过去”，又说什么“我们家”“你们家”，还说是看了绿姨你的面子才没告诉夫人。绿姨不禁在心里冷笑：就是没有我绿姨的面子，她敢告诉夫人吗？夫人要是知道了，她露珠儿没有拦住慕容小姐，第一个要罚的就是她！说绿萝是“你们家”的，苏安琪是“客居我们家”的，俨然把她自己和主子摆在一个高度了，绿姨笑了笑，露珠儿跟了江夫人这些年，倒真是学了不少主子派头。
绿姨笑道：“我回头一定好好说她，这丫头真是的！你消消气，别跟她一般见识！”
露珠儿见绿姨也向着自己，面色稍霁，也露了点笑意：“还是绿姨最懂我！我也和你一样，一心向着夫人，就怕夫人有个不高兴、不开心，我就浑身不自在！”
绿姨淡淡笑了笑，还未开口，房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江墨炎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，露珠儿一见他，忙敛了笑意，垂首站在一边。绿姨喊了一声：“少爷。”江墨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，看着露珠儿问道：“今年多大了？”
露珠儿受宠若惊地答道：“回督军的话，今年十六！”
江墨炎点头，转头看着绿姨：“十六不小了，绿姨回头跟母亲说一声，给她个恩典，放出去配了人吧。”
露珠儿的脸瞬间煞白，犹如从天上坠入了地狱，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督军，刚才问她多大时，她还以为督军在关心自己，怎么好端端要把自己放出去？她家里虽然父母俱在，但还有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的哥哥！当年把她卖了，就是为了哥哥打伤了人，没钱赔给人家，只剩个女儿还能卖两个钱，才把她卖了还债，她因为伶俐乖巧，知道奉承江夫人，才得了现在的差事，家里的景况才好些，督军居然要把她放出去，那她娘老子在她身上榨不出油水了，只能打彩礼的主意，到时候，还不知道会把自己配了什么人！
绿姨见江墨炎这样子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，江墨炎虽然人在屋内，可是他是从小习武的人，习武者讲究耳聪目明，这一扇薄薄的门板，自然隔不住露珠儿和自己的话音。不论如何，既然江墨炎都发了话，自己也无谓为了露珠儿去和主子较真，便应道：“是。”
露珠儿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，只见她“嘣”地一声就跪了下来，一边给江墨炎磕头一边说道：“求督军恕罪，求督军开恩！”
江墨炎像没听见一样，脚下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。绿姨见露珠儿还在那里磕响头，不由叹了口气，有时候，人的命运真是奇诡，上一刻露珠儿还在神气活现地对自己拿架子，下一刻却跌入了人生的低谷。她走过去拉住露珠儿道：“姑娘，别磕了，督军早走了。”
露珠儿抬起头来，平时看着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脸上此时涕泪横流，铅粉和胭脂被泪水浸泡得全都糊开，一张脸精彩地好像颜料铺子里打翻了染缸。绿姨强忍住笑意，故意板了脸敛眉说道：“快去把脸擦擦。督军既开了口，你在夫人身边是呆不住了，为今之计，还是想着怎么求求夫人，给你找个好出路吧！”
江墨炎冷着脸走到了琴瑟小筑的门口，想着刚才与母亲的对话。
“你要是不丢开这女人，我就敢叫她死于非命！你看着好了！”母亲的声音冰冷，她向来说到做到，他从来不曾怀疑过母亲的信用。可他也不再是小孩子，不可能因为母亲的两三句话就改变自己的决定，如果当真如此，他凭什么让三个省的庞大军队听从自己的调遣？
“母亲，我觉得您还是冷静点比较好，我已经再三向您解释过，苏小姐住在我们家里，是为了帮我，至于帮我什么，因为涉及到军中事务和政务，请恕儿子不能尽告之罪。如果您要对她不利，请您想想我的立场，”他的态度彬彬有礼，却漠漠透着疏离：“如果您不顾我的立场，就请母亲原谅儿子的不孝——您派谁去碰她，我就把谁废了！”
“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做对了？她到底哪里好？你这样失魂落魄地非要留着她？”江夫人很是震惊，儿子从小虽然固执冷漠，却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这样惊人的执着，到底这女人对他施了什么法术，把他迷得宁可违逆母亲也要留住她？
“母亲，”江墨炎一则对这样的谈话感到厌倦，一则听到了门外绿姨与露珠儿的对话，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，也请母亲为我考虑考虑。现在情势波诡云谲，我要站稳脚跟，自己的能力固然重要，如果祸起萧墙，任我有天大的本事，也无法内外兼顾。我今天就说到这里，明天一大早我还有个会议，母亲，我先告退了。”说完他向母亲行了个礼，走了出去。
江墨炎想着今天安琪不知有没有受了什么委屈，却看到了站在琴瑟小筑不远处的灵音。
灵音就这样站在那里，远远看着他，既不走近，也不离去。江墨炎看了看她，灯光下她茕茕孑立，忽然发觉她近来清瘦了不少。江墨炎向她招了招手，却见她并没有如往日一样迅速走来，而是迟疑了一下，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江墨炎很奇怪，但他向来对女人的心思猜不透，也不想去猜，即使这个女人，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。他三两步走过去，看着灵音道：“有什么事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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